水上人家,隨流而至
撰文:張雁華
「現在分為鴨脷洲、香港仔,以前叫北面海、南面海。」大家姐一手握著漁船的控制桿,一手指向兩旁,顯得遊刃有餘。說到海,感覺很宏大。確實,父親是漁民,出海是常事。到了女兒這一代,不靠捕魚為生,大家姐仍舊沒有離開海,在香港仔的河道上駕船、載客、渡人。
城市人靠高樓和地標辨識南北,「以前沒有這些,老人家說話,聽完就算。」 仍是小孩的大家姐沒有將長輩的話放在心上,但久而久之,在大海航行四十多年,心裏便有了地圖。偶有風浪,但生活,一切都是隨遇而安。
年過七十的大家姐言談間總帶著順其自然的意藴。從小時候學游泳「揸住木板,自然學識」,到了十多歲跟著父親學揸船「親歷其境,就會跟住做」,在旁同行的輝哥和輝嫂誇她聰明、自小學嘢快,大家姐只是笑了笑,說時間一長就學會,輕描淡寫地帶過年少的威風事蹟。
在工業盛行的年代,大家姐「上水」到黃竹坑的工廠打工,做過成衣、假髮、 收音機和蠟燭。她最討厭做電子錶,既花眼力,也考驗耐性,因此她做了一段短時間就沒做。她回憶起當年母親早上撐船載她上班,到了黃昏又接她回家, 笑稱母親以船接送,十足校巴一樣。直到結婚後,大家姐誕下女兒。為了照顧孩子,大家姐離開工廠,開始在水上載客,一做便是四十年。「貪佢夠自由」 她口中的自由並非工作毫無負擔,而是時間上的彈性,讓她能接送女兒放學, 如同她的母親一樣。
輝哥談及這個行業沒有固定收入,而且要耐性,大家姐接續道「等客,有無都要開工。」自稱沒有耐性的大家姐放棄做電子錶,卻在船上堅持下去,每日靜心等候的不單是客人,亦是自己的家人。
談到船上的交通,大家姐表示靠同行的「共識」。這個既現代亦抽象的詞語,具體是如何維護海上的秩序,外行人實在難以想像。大家姐解釋道,船隻航行, 夜間靠「打燈」,如同汽車一樣,船隻轉方向時要發出信號,亦即是所謂的左 紅右綠。至於日間,當然可以打燈,不過更多時是「望住對方就知」。不同的載客船有各自的航線,並在固定的位置轉向,同行久而久之彼此記認、協調, 這就是大家姐口中不依賴僵化的規則、卻保持海上秩序的「共識」,是水上人獨有的通情和達理。就連在海上轉乘另一艘船隻,大家姐也會記得客人的目的地,「同人打個眼色」,兩艘船便會互相駛近。
至於打風期間,所有漁船都會駛回港口,綁定在岸邊,漁民則回到陸上避雨, 一切眾生都只許聽天由命。大家姐憶起溫黛、瑪麗等超強颱風襲港期間,曾有漁船的船蓋被掀起,所幸的是這個避風塘從未發生過嚴重傷亡。
除了交通網絡,海洋還是一個市場。檔販大聲在海上叫賣,賣生果、雪糕、油 糖等雜貨,還有大家姐相當懷念的早餐「一毫子,兩樣嘢(食物),或者三條腸粉,歡喜到死」。然而因需求而聚合的市場,同樣因需求而化解,大家姐嘆息如今漁船已是買少見少,更多是後來進駐的遊艇。過往的熱鬧不再,她也是靜待退休的老人,繼續開業也只是為了見見故友。
對大家姐一代的水上人而言,每步走來,或許不是學習的過程,而是歷練的結果,是生活自然形成的流向,推動她在某一刻走到某一處,說到底還是大家姐的一句「親歷其境,自然學識」。